“美国需要认真对待中国这个强大的经济竞争对手,影响美元的霸主地位的主要的风险不是来自北京,而是来自华盛顿,美国经济必须持续激发全球公信力和信心。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元的地位将岌岌可危。”
——亨利·保尔森(美国前财政部长)
《美元的未来》发表于《外交事务》杂志
01 什么决定了美元的强弱?
1971年8月15日,美国因美元危机等宣布退出金本位。美元正式与黄金脱钩,自1944年7月由美国与英国主导美元中心化体系(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正式瓦解。
1971年之后,地球上大多数人使用的都是由各国政府(或代表其行事的中央银行)发行的无担保法定货币,而在此之前,政府发行的主权货币被定义为黄金和(或)白银的重量。
70年代(共和党执政),美元进入了贬值周期,美元指数从121点下跌至最低83点,期间跌幅近30%。80年代,美元开始攀升(民主党),到1984年最高点的151点,升值超过70%。1985年之后至1994年(共和党),美元指数走弱,最低跌至1992年的78点。
1995年开始美元指数再次进入升值周期(民主党),至2001年升值超过30%。2002年至2010年,美元指数震荡下行,整体贬值了30%(共和党)。而最近的十年(民主党),美元指数震荡上行,特朗普上任执政后,美元先涨后跌,再涨再跌,走势震荡。
从笔者整理的图表和统计数据可以看出,共和党执政美元将走弱,民主党执政美元将走强,但这种趋势似乎在共和党总统特朗普任期中显得非常犹豫不决(特朗普曾经在90年代支持民主党,特朗普美国优先的经济政策有利于强美元,但又长期指责其他国家操弄压低本币汇率)。
那么,到底哪些因素影响美元走势呢?
反推历史,美元指数与美国经济、美联储的联邦基金利率(货币政策)等存在相关性。
有研究指出:1980至1984年,美国经济占世界经济的比重由1980年的25.45%上升至1984年的33.16%,因为能源危机、银行坏账风险和拉美的债务危机等,70年代的经济陷入了滞胀,沃尔克掌舵的美联储为控制滞胀,采取紧缩性货币政策,通过加息的方式带领美国经济走出泥潭。
1995年至2001年,美元的升值来自于互联网经济与拉美、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
1993年开始,美国互联网经济崛起,通过华尔街的资本热炒走向泡沫化,Mosaic与微软IE浏览器之战将互联网泡沫推向高潮。之后Mosaic改名网景,上市首日股价从28美元上涨至75美元。伴随着互联网经济的大发展与泡沫化,美元大幅升值。
1994年12月,墨西哥金融市场爆发危机,之后传到拉美的阿根廷、智利等国家,1997年亚洲也发生金融危机,市场避险情绪攀升,寻求避险的热钱买入美元,助推了美元指数。美元大幅升值的背后我们看到,美国经济占世界的比重由24.74%上升至 31.68%,同时,美联储此阶段维持较高的利率水平。
2007年次贷危机爆发,美元承压下行。后金融危机时代,奥巴马政府执政带给美国人新希望,但是全球经济遭遇美国次贷危机的波及,增长乏力,欧洲版量化宽松持续,日本也推出量化质化宽松,而美国的复苏稳健,从2009年开始开启了十年股票大牛市。
据统计,后金融危机时代,美国经济占世界的比重由2011年的21.17%上升至 2018 年的23.90%。在此期间,美联储逐步退出了三轮的量化宽松,并开启了美元利率正常化与美联储资产负债表的收缩。
总体而言,自1971年美元与黄金脱钩之后,美元历经三轮升值周期,归结影响美元的因素,美国经济的发展、美联储货币政策以及国际政经风险下的避险需求推动了美元指数的上涨。
世界经济在过去2000年的发展(主要经济体的在全球GDP占比)
正如前文笔者所述,特朗普任期之后,美元指数经历了先涨后跌,再涨再跌的过程,方向并不明朗,上两次走势如此茫无端绪还要追溯到40年前福特总统与里根总统(执政前期)执政期内。
前奥巴马政府财政部长亨利·保尔森分析认为,金融科技有可能将左右美元,但目前看还没有一个国家的金融科技能力能够取代美元。为什么呢?
美元国际地位除了美国超级强国的特殊地位之外,也因为世界上还没有可取代国家信用的货币系统。
学者格雷厄姆·艾莉森在其《修昔底德陷阱》一书中描述了历史上十余次崛起国家与守成国的对抗,虽大部分以战争收场,但美利坚的崛起与英国日不落帝国并没有产生冲突与战争(不考虑第一次和第二次名美国独立战争),甚至,英国亲手将美国国家信用竖立为世界中心货币。
但就连伟大的经济学家凯恩斯也没能想出第二个解决非美元中心化的方式解决世界货币问题。
1971年之后,美元脱离黄金,促使之后的货币经济学走上神坛,美国国家信用下的美元国际地位越发稳固,背后是美元基础设施的发展,比如全球支付、兑换、清算等体系的建设。这整套围绕美元的系统化基础设施的可取代概率,中短期看几乎为0(美元在全球货币储备中的份额达到65%;国际结算和支付通过SWIFT 系统,实际美元份额达到70%)。
其实,对于美元霸权的挑战主要来自欧洲与中国。
欧元的建立本身对美元就是一种挑战,但目前欧盟与欧元区的分裂反而让欧元岌岌可危。
中国人民币早已成为全球前6的支付货币,中国在加拿大打造了北美第一个人民币离岸中心,与俄罗斯通过人民币进行贸易结算(甚至俄发行人民币政府债券),并开启用人民币购买石油能源的结算模式,但欧洲和中国这些举动的影响力与货币地位依旧难以撼动美元。
随着计算机的大发展与硅基智能和算力的提升,数字货币成为“去美元化”的某种方法方式。欧盟、中国等加大数字货币的投入,数字货币恰逢其会,正在形成“去美元化”的新战场。
在欧洲,英国、法国和德国研发了新的贸易互换支持工具(INSTEX)以绕开美国制裁禁用SWIFT系统与某些国家进行清算。中国也推出了自己的CIPS(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ross-border Interbank Payment System),截至2019年,CIPS系统业务实际覆盖167个国家和地区的3000多家银行法人机构,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处理业务188万笔,金额34万亿元,日均处理业务7537笔,金额1357亿元。
无论如何,就目前而言,欧洲也好,中国也罢,任何的方式挑战美元几十年积累的雄厚基础设施并非一朝一夕。
中国人自古至今研读《孙子兵法》,这是一部打持久战的哲学,以不战而胜,以多胜少,上兵伐谋,自然明白对美元霸权的挑战应该是一盘围棋——数字货币。
02 美元何去何从?
如前文笔者解释,美元指数的四大影响因素包括:美国经济、美联储货币政策、全球风险等级、数字化货币对美元的替代性。预判未来,我们从以上四个方面来分析。
截当下的2020年,美国经济占世界比重已经降至15%;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中国在2019年占世界GDP比重达到19.25%,全球第一,美国排名第二,约为15.11%。
2019年,按购买力平价,各国在全球GDP的占比
据机构预测,美国(购买力平价计算)世界GDP占比将在2024年下降到13.86%。
按购买力平价,对美国在全球GDP的占比的预测(2019-2024为预测值)
这样的趋势将在疫情下被放大,据世行与IMF预测,2020年中国经济会是少数GDP正增长的国家,2021年,中国GDP反弹的速度将远超其他国家,而美国将在2020年深陷衰退。
世界银行对全球各国2020年及2021年经济预测
IMF对全球各国2020年及2021年经济预测
就美联储的利率政策而言,疫情让美联储加大了货币超发这个止痛剂的用量。新一轮的量化宽松开启了无限量的国债与MBS(抵押债券)的购买,让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大幅走升至7万亿美元。另外,联邦基金利率直接下调至0,实际利率也接近0的区间。财政部加大了美国债务上限,并开启直接补助企业与个人的“直升机撒钱”模式。
近40年的联邦基金利率
一方面,流动性快速释放出来,拯救了经济,也拯救了股市(美国核心科技资产走向泡沫化,并因高估值促成大幅回调);另一方面,美国居民受援助后,储蓄率大幅攀升,但因为大量公司破产,供需平衡打破,美国通胀问题显著。政策救市后的副作用开始不断显现。
此情况下,现代货币理论(MMT)又一次拯救了美国。扩张性财政政策与货币/财政政策边界模糊化,也许在短期无法左右美元的国际地位,但长期对于美国国家信用下的美元霸权是副作用。
全球风险又是一个如何的新局面呢?
新冠疫情之下,欧美抗疫不利,大国博弈和脱钩之下,大量资金流入疫情控制更好的新兴市场,特别是中国。
全球低利率大环境下,避险资产黄金得到了更多的关注,黄金价格屡次创出历史新高,而美元虽然在疫情早期的恐慌中被拥抱,但之后疫情在美国的大爆发压制了经济发展的前景,且美国自身的政经风险不断增大,美国在全球的退群运动以及疫情对选举的影响(邮寄选票的选举结果是否能被候选人认可)都对美元形成负面影响,造成美元贬值。
特朗普当选总统之后美国退出的国际组织列表
最后要分析的是所谓的“第四次货币革命”——数字货币的发展。在中国,数字货币发展速度超过了大部分人的预期。
数字货币革命动摇了原有国际经济秩序的地基,而中国的数字货币发展已经领先世界。商务部印发《全面深化服务贸易创新发展试点总体方案》明确:在京津冀、长三角、粤港澳大湾区及中西部具备条件的试点地区开展数字人民币试点。行业也在加大数字化赋能,商务部最新表态,将积极推动加快数字贸易的发展。
各种新闻也能看到数字人民币的测试在加速,如果能够成功落地,将大大利好中国甚至全球的金融体系,如果能够在全球范围内获得普及,将会从金融科技与系统的维度对现行美元中心体系形成冲击。
毫无无疑,长期趋势的背后,我们依旧需要承受短期的波动。就当下而言,四大因素中有一些正在发生变化,比如在疫情常态化与正常化下,美国货币政策力度可能具备弹簧效应,利率被强力按下之后有所反弹;同时,美联储的扩表相比欧洲各国央行已相对稳定。
但长期而言,金融科技基础设施的发展需要时间,更需要国家意志与国家的资源禀赋,世界货币体系的去中心化,绝非一朝一夕。
关于美元地位是否能被取代的问题,最后借用亨利·保尔森在其《美元的未来》一文的观点:一国的货币对其持有者的价值,归根结底是这个国家经济和政治的基本面。在新冠病毒危机之后,美国经济的发展、债务水平的可持续性与科技创新将极为重要。如果华盛顿能够坚持这一路线,我们对美元充满信心。
但是如果不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