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日云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
围绕这次大选,全世界都吵成了一片。我以为,仍然需要像大选前预判选情一样,了解双方的说法,同时要过滤掉双方极端的言论,尽量接近事实真相,不要自己欺骗自己。
同时,有几个问题需要澄清:
第一,到现在为止,川普和拜登的言行都在合法的范围内。
第二,有人指责川普大选之夜的讲话破坏民主选举,其实川普讲话是在拜登讲话之后,也是在几个关键的摇摆州在川普明显领先的情况下突然停止计票的诡异行动之后。他的质疑是合理的,他的讲话也没有违规之处。
第三,川普对计票结果提出质疑,要采取法律手段寻求公平的结果,不是破坏民主,而是行使民主赋予他的权利。这意味着他承认法院是法律争端的最终裁决者。
第四,有人认为川普指控大选舞弊是散布阴谋论,挑动仇恨,破坏民主,损害民主威信。其实按这逻辑,他们应该先批评民主党,他们从上次大选就坚称是川普勾结俄罗斯才得以当选,不承认川普当选的合法性,散布“川普不是我的总统”的言论,并利用四年的时间以各种方式试图搞掉川普。至于这次大选是否有舞弊行为,需要经过司法调查才能确认,一些人现在就武断地说,指责大选舞弊没有根据,他的根据又在哪里?“说有易,说无难”,你得能驳倒所有关于舞弊的指控才能这样说。就民主党近几年的表现来看,我相信舞弊行为是存在的,只是其影响程度是否会改变计票结果,需要经过调查才能确认。
第五,有人说川普如果败选,他的支持者会暴乱。其实双方都有激进的人群。不过在计票过程中,开始川普形势看好时,纽约、华盛顿等地的商家把沿街的商铺都用木板封起来,防的显然主要是拜登的支持者。他们知道一生气就砸厨窗抢商店的都是些什么人。
第六,有人认为川普一方在破坏民主法治,甚至把川普比为希特勒。其实虽然川普个人有许多粗野的言论和不合常规的行为,但并没有超出民主框架,离搞独裁还差得远。而川普的支持者多是美国的爱国者,是保持着共和美德的优秀公民,他们也爱美国的宪政民主。破坏美国民主法治的,应该是那些平时就不尊重国歌,动不动就上街烧国旗的造反派;是那些公开的无政府主义者和**主义者;是那些要废除警察局、移民与海关执法局的全球主义者;是那些整天控诉美国对不起他、一直在毁坏美国民主根基的“仇美者”;是不断破坏宪法,提出各种激进平等化改革方案的左派政客们;是出卖美国利益在全世界赚钱的金融寡头和财阀们。如果有一天川普的支持者采取激烈行动,无论是走上街头还是走上战场,都是为了维护和恢复美国传统的宪政民主,不会对平民百姓打砸抢烧。
第七,有人由于这次大选危机和乱象而对民主失望,其实人们本来就不应该对民主抱乌托邦式幻想。民主不是完美的制度,只是最不坏的制度。从比较政治的角度说,美国选举制度相当健全,但仍不能避免弊端、漏洞、失误。当政治文化或“民情”健康的时候,这些都不构成严重威胁。当“民情”发生重大变化的时候,就不是这套制度所能消化的了。我们正在建设现代文明,仍然要学习和建设民主。美国发生的是文明病,而我们需要的是摆脱**走向文明。不能看到人家老了我们就拒绝长大;不能看到人家三高了,自己就忍着营养不良的折磨也不吃肉。
第八,有人囿于传统的观念来认识这次选举冲突,还希望按常规的方式解决。这种认识脱离美国社会现实,没看到这次不是一般的治国方略之争(上次也不是),而是美国灵魂之战,是两个方向、两种命运、两个美国之争,是要不要美国之争。正因为如此,自川普当选以来,双方都在一定程度上溢出了传统政争的轨道。
第九,双方都有人认为,只要对方当选,美国(或美国民主)就完了。其实无论美国文明被侵蚀还是民主被破坏,都是一个长过程,这次选举只是向某个方向迈出一步,而不是结束。美国目前经历的,是健康的现代文明与败坏的后现代文明之争,在这个过程中,守护现代文明价值者与推动后现代文明进程的人,要经历反复的争夺。
丛日云教授以往评论选辑:1、特朗普反对的是什么?
2005年我到耶鲁做富布赖特访问学者,9月初与我同时在耶鲁报到的有一位塔利班政权外交部的高官哈希米。塔利班政权被摧毁之后,这个人到美军司令部自首,美军经过审查后把他放了。这已经够宽大了吧?接着有美国人出面帮他联系到耶鲁读书,居然被耶鲁录取了。哈希米说,我以为我要在关塔那摩监狱里度过此生,没想到还能到耶鲁读书。耶鲁的说法是,他的到来,丰富了校园的多元文化。的确是多了一元,可这是怎样的一元啊?是校园里有了一位极端伊斯兰恐怖组织的核心成员。他在耶鲁选了一门课就是“恐怖主义研究”。我想,课堂讨论时,同学们可以向他请教了。
前几年,有一个叙利亚裔移民青年申请斯坦福大学,他提交的作文是将“黑命贵”(Black Lives Matter,或译为“黑人的命也是命”)写了一百遍。年龄大些的中国人都会想到文革中的那位“白卷大学生”,其实他比那位白卷大学生还过分。但和那位“白卷大学生”命运相似,斯坦福大学也录取了他。据说这个学生在别的方面还算优秀,可这样的论文如果落在我的手里,肯定是零分吧?记得文革期间,有学生写作文时满篇就写一句口号:“毛主席万岁”,老师不敢不给高分,“政治正确”啊!“黑命贵”在美国,就相当于文革中的“毛主席万岁”了。斯坦福大学对录取这个学生作过一个解释,其中一个考虑,就是增加校园的多元文化。
这样的多元化搞下去,就突破了适当的界限,将文化熔炉变成文化马赛克,国民整体素质下降,国家失去内在凝聚力,终致社会解体和文明的衰落。
多元文化主义解构主体文化,甚至走向逆向歧视,瓦解国家的共同文化基础,带来主流文化群体的焦虑与危机感。这是西方文明的自残和慢性自杀行为。
西方历史悠久的多元主义和文化多元主义是在主流文化占主导地位的前提下宽容和尊重少数群体和弱势群体的文化,但多元文化主义却走向了极端。上个世纪60年代的造反运动中,传统的左派由搞阶级斗争转向搞文化革命,由阶级政治转向身份政治,将主要攻击矛头由阶级敌人转向主流文化。他们要求少数群体的文化得到承认,既承认其差异,也承认其平等。但这种承认却是单方面的,少数群体文化对主流文化只有否定,没有承认。
在多元文化主义的引领下,解构主流文化成为时髦,少数群体的文化受到无原则的推崇。似乎只要是原来受压制的文化,就成为道德的化身,就可以享受无限特权;而对于主流文化,传统男性白人基督徒的文化,无论怎么贬损、丑化、攻击都没关系;文化融和、大熔炉的观念都被视为傲慢、偏见和种族主义而被抛弃。我可以侵蚀你,不许你来融和我。这就是流行于美国的政治禁忌,即“政治正确”。这种政治正确属于后现代主义观念,但它既保护后现代主义文化群体,也保护前现代或反现代的文化群体。
在这种政治正确的支配下,欧洲裔白人、男人和基督徒成为带有历史原罪的群体,被要求不断地忏悔和赎罪。大学中的美国史和西方文明史课程陆续被取消,代之以女性、少数族裔、移民、同性恋者的历史。圣诞节祝福“圣诞快乐”在一些场合也成为不适宜的行为。任何令少数文化群体的一些成员不快的言行,都被视为对他们的冒犯。如钱满素老师亲身经历的,教师在课堂上只是简单地介绍一下统计学的事实,即黑人单亲家庭比例最高,都被视为对黑人的侮辱,是种族主义,从而遭到围攻。
以往少数和边缘文化群体受到压迫,但在争取他们平等权利的同时,多元文化主主义者采取了极端逆反的路线,在某些场合甚至形成了逆向歧视和逆淘汰政策,这相当于少数群体文化、弱势文化和边缘文化的“翻身得解放”。这个“得解放”是以“翻身”的形式实现的,即以前是你享受特权,如今轮到我来享受特权。以前我因身份受到歧视,如今我要因身份而被罩上金光。
著名政治学家亨廷顿将文化多元主义视为反欧洲文明、反西方文明的意识形态,当然也是反美的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的流行,必然导致主流文化的严重危机和主流文化群体的焦虑和愤懑。特朗普表达的就是这些人的感受和诉求。
2、扪心自问,特朗普反对的真是你支持的吗?
当我们追随西方左派媒体批评特朗普的时候,我们得问一下自己,特朗普反对的,是你所支持的吗?
其实如果在中国推行多元文化主义,绝大多数人是难以接受的。比如学校里来了两个穆斯林学生,学校的食堂就不再供应猪肉;比如奥巴马厕所,生理上属于男性而心理认同是女性的,就可以上女厕所,还有更衣室、浴池;比如按种族比例分配上大学的名额,以及各种职位和机会;再比如,美国已经有一千多万以拉美裔为主的非法移民,每天还有大量的非法移民涌进来。加上合法移民和被大赦的非法移民,拉美裔美国人已经达到约五千万左右。
非法移民的子女免费上学,一些福利待遇超过退伍老兵,有的城市公开庇护非法移民,加州给一百多万非法移民颁发了驾照,还任命非法移民当政府官员;有的政客要求全民医保覆盖非法移民;将被捕的非法移民与其子女分开,由联邦政府照管,每个孩子每天的费用是770美元,其生活水准超过美国公立寄宿学校;连“非法移民”这个词也属于“政治不正确“,得叫“无证移民”。
特朗普要采取措施阻止非法移民进入美国,把非法移民中有犯罪记录的、骗取福利的等几类人遣送回去。如果你觉得这是种族主义,排外的一元主义,那么,如果中国出现这种情况,你是什么态度?中国的人口是美国的四倍,按美国非法移民所占人口比例,如果中国有五千万非法移民,某个外来族裔在几十年中,达到总人口的近20%,也就是二亿多,你还主张继续开放边界,废除边境巡逻执法机构,接纳非法移民吗?
我也问过日本教授同样的问题。日本老龄化少子化相当严重,到2050年就不足1亿人口了,其中三分之一是65岁以上的老人。但日本仍然拒绝开放移民,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引进几百万中国人、几百万菲律宾人,几百万印尼人?中国人都知道,非法移民留在日本很难,以前过去的,基本上被他们清理干净了。其实,日本人很清楚,如果为了解决劳动力问题而大量引进移民,日本就不是大和民族的日本了。既然如此,为什么日本学者也普遍批评特朗普的移民政策是种族主义呢?
我觉得,特朗普遵循的是常识,也是各国通例。他说,“我们是有法律的,我们是有国界的,请不要非法进入我们的国家。”“我们国家不是难民营。”“任何国家都会守护他的边界,我们终于做了所有国家都做的事情。”
美国左派批评特朗普的移民政策时,使用的是全球主义或世界主义的标准。这个标准其实与一般中国人的观念差距甚大。在美国激进左派的心目中,美国文明完蛋了无所谓,彻底碎片化了也无所谓,哪怕美国文明被置换成了墨西哥文明、玛雅文明都没关系。他们认为,这些人想来美国实现美国梦,我们应该满足他们。其实,如果拉美移民来得太多,只能把美国也变成拉美,两边拉平,不光他们的美国梦实现不了,连带着把美国本土人的美国梦也打碎了。
亨廷顿曾指出,在美国,精英群体远没有民众爱国,我以为,他们也没有民众对美国传统文化的那种感情。他们与各少数文化群体、边缘和弱势文化群体联手,共同瓦解主流文化。他们不要什么美国伟大,人类伟大就行。民主党的纽约州长明确表示:“我们不会让美国再次伟大,它也从来没有那么伟大过”(因为美国历史上犯下过罪恶和有过压迫行为)。他表达的正是左派精英团体对美国主流文化的否定。
亨廷顿曾批评美国政治精英,说一个国家的领导者解构他们所领导的人民,这在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正因为如此,他们就和特朗普所代表的以欧洲裔白人基督徒为主体的民众发生了尖锐的冲突。特朗普一派人是爱国主义者,为建基于基督教传统的、传承自欧洲的美国文明而骄傲。于是冲突就不可避免:一方要解构主流文化,推动美国文化的进一步多元化,对美国文明的命运漠然视之;另一方虽然承认多元文化需要得到尊重,但要维护欧洲裔白人基督徒的主流文化的主导地位,担忧美国文明的前途。有人形容,两者之间发生的是“文化战争”,甚至是“软内战”。
所以,我想提醒大家的是,当听到有美国人批评特朗普反对多元主义的时候,我们得知道,多元主义有几种,特朗普反对的是什么样的多元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