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塔利班成为“家暴的守法公民”，外人应否与其和平相处？

作者丨孙首席，资深媒体人，深耕国际时评，著有长篇小说《移民》

        随着塔利班不时地出现在媒体上，爱吃羊肉串儿的中国人也不得不多想想西部的西边的事儿：中国该怎样和塔利班打交道？我们是否在编织一根麻绳，说不定将来某个时刻会把自己绕进去？
中国当然最清楚自己该确保什么。7月28日，王毅外长在天津会见来访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治委员会负责人巴拉达尔一行时表示，希望阿富汗塔利班同“东伊运”等一切恐怖组织彻底划清界限，予以坚决有效打击。

“东伊运”全称为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1997年创建，其宗旨是通过恐怖手段分裂中国，在新疆建立一个政教合一的“东突厥斯坦伊斯兰国”。
王毅因此强调，“东伊运”是被联合国安理会列名的国际恐怖组织，对中国国家安全和领土完整构成直接威胁。
巴拉达尔表示，阿塔决不允许任何势力利用阿领土做危害中国的事情。阿塔认为阿富汗应同邻国和国际社会发展友好关系。
中国媒体在报道中有个习惯，对于外国关于中国问题的表态，有利的通常会截取最大公约数进行报道，反之则将其最小化。假使巴拉达尔政委点出了“东伊运”的名字，媒体报道中一定会提到。现在从较为笼统的“任何势力”说法看，对方似乎在此问题上有所保留。
“任何”当然包括一切，但是，中国人不傻，凡是“回头请你吃饭”，十有八九都吃不着。还有，即便“任何”也未必能一网打尽，因为还有“危害中国”的界定。如果阿塔不认为“东伊运”在做危害中国的事情呢？这又是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
“东伊运”的总部位于巴基斯坦原联邦直辖部落地区，2018年划入开伯尔-普什图省。“东伊运”的首要针对目标是中国新疆，其盟友包括塔利班、基地组织、叙利亚的征服沙姆阵线和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运动。其中，塔利班是其最重要的盟友，无论从影响力和地理便利来说，“东伊运”都会认为阿塔是他们最应倚靠的屏障。
在与巴拉达尔会见中，王毅就阿富汗前途发表了两点基本看法：一是美国和北约从阿仓促撤军，实际上标志着美对阿政策的失败，阿人民有了稳定和发展自己国家的重要机遇，二是阿富汗属于阿富汗人民，阿富汗的前途命运应该掌握在阿富汗人民手中。
然而，现实不容回避。美军走了，“胡汉三”回来了，阿富汗未来到底有谱儿没有？更残酷，更容不下任何侥幸和片儿汤话的是，阿富汗人民能否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远看阿富汗，近观冒虚汗。阿富汗从来不缺乏温和力量，但是自从塔利班做大之后，温和力量就好像总是居于下风。在美军发起阿富汗战争、推翻塔利班政权后，好歹在喀布尔掌权了近20年，但是随着美军撤离并将于8月31日完全结束在阿富汗的军事使命后，温和派到底还能不能坐稳成为一个大大的问号。
喀布尔政权似乎是扶不起的阿斗。又或者，阿富汗这块多灾多难的土地更偏袒塔利班这样强势的极端力量。目前，塔利班基本控制了全国85%的领土，从地图上看，首都喀布尔已经在塔利班的四面包围之中。目前的阿富汗政府领导人乘飞机外访尚可，但是要想搞个自驾游什么的，恐怕没有塔利班的放行难以成行。
形势比人强。当塔利班卷土重来，美国人即将回家，不管你怎么看待阿塔，该如何具体与其打交道将不可避免地提上日程。王毅会见了巴拉达尔，英国外交大臣本·华莱士也已经表示，如果塔利班掌权，英国政府也将与之接触、交往、合作，但前提是其“遵守特定的国际规则”。
从官媒报道看，巴拉达尔在天津的表态似乎可圈可点，但是，每个问题背后又都是让人无法真的感到踏实：“中国一直是阿富汗人民值得信赖的好朋友”——中国有投资，基建更是拿手，塔利班有何不欢迎？“阿富汗塔利班对争取和实现和平抱有充分诚意”——事实是，喀布尔的温和政权自身难保，塔利班和他们谈算是给他们面子。“致力于在阿建立广泛包容、被全体阿人民接受的政治架构”——事实上，据2019年亚洲基金会的调查报告显示，塔利班的同情者在阿富汗只有13.4%左右。“保护人权和妇女儿童权益”——这是令人最无法放心的，以伊斯兰原教旨主义为硬核基础的塔利班，会在又打了20年游击后，放弃了自己立山头的规矩？
一切都是未知数，就像阿富汗风雨飘摇的未来。关于塔利班，人们还保留着很多清晰的记忆，这些记忆不会随着美军的撤离而消逝。
阿富汗女孩比比·艾莎，14岁被父亲嫁给了效力于塔利班的丈夫。18岁因不堪虐待离家出走，后被抓回，丈夫残忍地亲手割掉其鼻子和耳朵，扔到山上等死，直至得到营救。2010年8月，美国《时代》周刊将失去鼻子的艾莎作为封面人物，并发出诘问：如果我们离开阿富汗，会发生什么？

 2001年3月12日，塔利班更是不顾联合国和整个国际社会的反对，悍然炸毁了高达数十米高、拥有1400多年历史的联合国世界遗产巴米扬大佛。

美军撤离，战争上的胜利，让塔利班现在比过去20年里任何时候都更接近于重新进入政权体系。然而，塔利班是食肉动物，而阿富汗温和力量是斑马和羚羊，没有了美军，他们真的能和塔利班共坐一席吗？也许开始还可以吃饭，但以后能不能喝到汤，连他们自己都一脸茫然。

为了重新掌权，也为了满足几个大国和国际社会的基本愿望，塔利班会作出一些承诺。但是，语言范围内永远有空间可以利用，塔利班说的“保护妇女儿童权益”，和国际社会所认同的内涵有多大的重合？就是在塔利班严刑峻法、勒令妇女只需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的20年前，他们也没有说自己是在侵害妇女的权益。就像炸毁巴米扬大佛，他们觉得自己是在拿鬼除妖。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千真万确。塔利班面对国际社会的紧盯可能会表现出某种程度的“与时俱进”，但是，江山易改，一个组织的思想地基则不会被轻易放弃。也许在得到政权或取得控制地位后，人们会发现，塔利班还是那个塔利班。结构性矛盾，难以调和的冲突，这样的描述将会重新回归塔利班。
对于美军撤离阿富汗，一句简单的“对阿政策的失败”似乎不足以概括，像国内某些网民欢呼的那样“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也很可能高兴得太早。一位在喀布尔开美发店的阿富汗女士说得好：他们的撤出虽然令人遗憾，但是我们没有抱怨，美国人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被中国严厉防范的“东伊运”目标针对中国，但却以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活动，谴责和防范就能把他们搞掉吗？

艾山·买合苏木，1964年出生，新疆喀什地区疏勒县人，“东伊运”创始人，2003年10月2日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边境的一次巴基斯坦军队和美军的联合清剿行动中被击毙。
买买提明·买买提，1971年出生，新疆和田地区策勒县人，“东伊运”领导人之一，骨干分子，2010年2月15日在巴基斯坦开伯尔——普什图省的北瓦济里斯坦特区被美军无人机击毙。
艾买提·亚库甫，1965年出生，新疆喀什地区麦盖提县人，“东伊运”军事指挥官，2012年8月24日在巴基斯坦开伯尔——普什图省的北瓦济里斯坦特区被美军无人机击毙。
艾莎后来的命运值得欣慰。在《时代》周刊报道了她的不幸后，她被接往美国接受免费的鼻子重建手术。刚到美国时，她被诊断为患有因惊恐导致的心因性非癫痫发作，经过药物治疗后恢复健康。从2012年开始，医生开始为艾莎进行多阶段面部重建的准备工作。新鼻子是用她自己身体的软骨建造的。为完全恢复容貌，医院共为艾莎先后实施了12次完整的手术。
2014年，美国广播公司记者回访了艾莎，看到了她完全康复的容貌。艾莎被一对阿富汗裔美国夫妇收养，住在马里兰州。她说，自己在学习英语和数学，将来希望成为一名警察。
对于塔利班的回归，艾莎会怎样想？其实，更重要的不是对人在美国的艾莎，而是对无数的阿富汗妇女，因为她们还身处这个国家。对于她们来说，“和平”、“诚意”或“好朋友”这样的词汇，无疑是含糊和乏力的。